外月阅|被误读的《牛虻》

日期: 2025-10-29


牛虻初印象

听到“牛虻”这个名字,你会想到什么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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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信大部分人都会想到保尔·柯察金给战友们讲的故事。故事中的牛虻为革命事业慷慨赴死,哪怕已奄奄一息,仍用尽最后的力气,推开牧师手中的十字架,宣告他作为无神论者的坚定信仰。这一幕,打动着保尔,也打动着无数洋溢着革命激情的人们。

 “革命英雄”——牛虻似乎生来就贴着这样的标签,他的革命者形象经由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在中国读者中传播。事实上,许多人正是从这部苏联红色经典中才得知牛虻的名字,以至于误认为牛虻是苏联人。

    事实上,《牛虻》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意大利,而作者伏尼契来自爱尔兰。由此,我们的解读亦应回归其原初历史背景与地域文化,方能理解其更丰富的内核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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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世纪上半叶,拿破仑战争让自由民主席卷欧洲,承载着古典文明的国度意大利,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殖民反封建革命。身为英国侨民、天主教徒的青年亚瑟·勃尔顿亦参与其中,满腔热情投身青年意大利党工作,并希望自己最爱戴的人——蒙泰尼里神父也能与他并肩作战。

然而,稚嫩的他在向卡尔狄神父忏悔时说出了组织的秘密,并因此被捕,还被扣上了“出卖同志”的罪名。令他绝望的是,心上人琼玛也误会了自己,狠狠打了他一巴掌。回家后,又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——蒙泰尼里神父的私生子。

一连串沉重打击,瓦解了他的爱与信仰。伪装自杀,偷渡南美,一去,十三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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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46年,青年意大利党迎来了一位新同志——脸上有刀疤,绰号“牛虻”的瘸腿讽刺家列瓦雷士,他经验丰富,勇敢无畏,赢得了大家的敬爱。可没有人知道,他就是十三年前“死去”的亚瑟。他恨蒙泰尼里,以最刻薄的讽刺相攻;他爱蒙泰尼里,当听到父亲的声音时,他竟止不住地颤抖。

一次秘密行动中,牛虻受伤被捕。狱中,父子终于相认,可面对儿子“爱我还是爱上帝”的逼问,蒙泰尼里陷入了两难的痛苦之中。最后,他亲手处死了心爱的孩子,他破碎的心也在麻木的祷告声中溘然长逝……

信仰与人情、宗教与政治……《牛虻》的故事蕴含着西方个人与社会面临的种种典型矛盾。我们不妨将目光聚焦于两个核心人物——牛虻与蒙泰尼里,从他们的联结与冲突中,体察作者文字深处的思绪。

 

 

 

人物:从“正反派”到真实的“人”


牛虻被塑造成光辉无限的革命英雄,而蒙泰尼里,则变成了一无是处、阴险冷酷的“反动派”。

如今,当我们重新审视这些被隐没的原生话语,浮现在眼前的,是更加真实立体的活生生的“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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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的勇气到了终点,我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一个懦夫。”

这是牛虻卧病在床时对心上人琼玛诉说的真心话。

十三年流浪南美,被喝醉的拉斯加水手打成瘸子,在杂耍班子当小丑受尽凌辱……在苦难的深渊中,他曾梦见亲爱的父亲从身边走过,却忙着向木雕神像祷告;当他讲述自己十三年的痛苦,望见琼玛眼底的泪水时,他也曾难以自制地亲吻她的手。

十九岁时,谎言击碎了他敏感的心。他恨琼玛,恨父亲,所以十三年后重逢时,在他们面前戴上冷酷的面具,隐藏他真实的姓名。可在无畏的“牛虻”心底,始终住着那个孤独的、悲泣的亚瑟。

他极度自尊的革命者的心,不愿接受教士的施舍。他决绝地要求父亲在他和上帝之间做出选择,可在父亲离他而去后,他受不住了。“神父,回来吧!回来吧!”那一刻,这位革命英雄内心的脆弱,是多么真实而令人动容。

 那么他的父亲,蒙泰尼里呢?

“你在背地里干这件事,我就要在以色列众人面前、在日光之下惩罚你,所以你拥有的孩子必定要因为你而死。” ——《圣经》之《撒母耳记下》

他因一时情欲,触犯宗教戒律;他用慈爱的手抚摸孩子们的头顶,可法衣之下是一颗“破碎的心”;为了保护民众,他直面牛虻的手枪,高喊“放下武器”;他放弃了儿子,选择了上帝,可丧子的痛楚却使他化为野兽,将圣体向地上摔去……

他有信徒的虔诚,有圣人的善心;他也有凡人的弱点,有挣扎的灵魂。

《圣经》中的“信仰之父”亚伯拉罕对上帝绝对忠诚。当上帝要求他将最爱的儿子以撒献祭时,他毫不犹豫地向亲生骨肉举起屠刀。

而蒙泰尼里——他并非一位冷酷无情的教士,爱子亚瑟离去的阴霾笼罩着他的余生;他也并非被作者全盘批判的“反动派”,他的博学、勇毅与拯救天下苍生的宗教情怀,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。

或许,革命与反革命是不可调和的二元对立;可革命浪潮中的人,作家笔下的人,却是矛盾而丰富的生命。

 

 

 

主题:以个人信仰与时代革命为例

 

爱、信仰、抉择、背叛……《牛虻》书写着多元的人生命题与它们的矛盾冲突,在这里,我仅从个人信仰与时代革命两个角度,分享我的解读。

周国平说:“信仰是个人灵魂里的事。”牛虻和蒙泰尼里,都是各自朝圣路上虔诚的信徒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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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蒙泰尼里的担忧,亚瑟说:“我必须走我自己的路,追随我所能够看见的那片光明。”南美十三年地狱般的生活,没有磨灭他的意志。“为了上帝和人民,始终不渝。”他用生命践行着内心的誓言,拒绝了他的“敌人”——教士父亲的施舍,以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走向死亡。

而蒙泰尼里,他相信上帝,反对暴行。“你以为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,什么才是更加可怜?听人说一句亵渎的话,还是对一个濒临绝境的同类置之不顾?”当监狱统领要求召开军事法庭处死牛虻时,他以一颗基督徒的悲悯之心同情着这个对他恶语相向的罪人,坚决捍卫法律正义。

他和牛虻,本都是善良之人,心系苍生之人,奈何在那个动荡的时代,不同的信仰让至亲的他们变成了敌人……

“他们沉默地看着对方的眼睛,似乎一对生死离别的情人,隔着他们没法跨越的鸿沟。”

他们,是时代风暴中因信仰离散的父子。

那是一个革命的时代——资产阶级革命风起云涌,冲击封建教会统治的时期。人文主义、理性与无神论,撼动着统治西方数百年的基督教会。

虔诚的天主教士蒙泰尼里,选择了上帝,选择了杀死他无法理解的“杀人狂魔”牛虻,也选择了杀死他唯一的、挚爱的儿子。

何谓“上帝”?这至高无上的神灵,如何竟让一个人愿为之牺牲一切,却只回报他一颗“破碎的心”?

 “我们从哪里来?”这是一个超验性的问题,人类经验无法回答。可追求确定性是人与生俱来的心理需求,于是,“上帝”产生了。耶和华创世、基督复活……仔细思之,皆是人类生活的投影。而上帝口中的宗教伦理,蒙泰尼里心中基督徒的悲悯,也不过是人类伦理的写照。

4世纪末,罗马帝国将基督教定为国教。当为人们提供精神栖息地的宗教异化为统治者的工具,“信仰上帝”与“忠于教会”画上了等号。他们的谎言,延续千年,欺骗着欧洲,欺骗着人民。直至牛虻与蒙泰尼里的时代,教会仍戴着慈善的面具,行卑鄙之事——与奥地利侵略者勾结,奴役着意大利人民。

“神父,跟我们一起走吧!走出这个瘟疫肆虐的教会——跟我们一起走向光明吧!”

“和你一起走——这绝对不可能——我是一位教士。”

原来,可恨的“反派”,也是可怜的受骗者。

牛虻慷慨就义,主教悲极而疯。

“人们义愤填膺,纷纷走上街头,向这吃人的宗教发起了坚决的反击!”

作为反映19世纪欧洲革命的经典作品,《牛虻》具有鲜明的革命立场与政治价值。但当我们回归原著,体会一个个复杂而真实的个体,经典的世界之门方才真正开启。

 

 

文:学习部 朱妍

图:网络

编辑:胡羽萱 赵坤熠

审核:刘心怡 闫宇菲 张泽轶 唐金瑜